“这么生气,看来我猜对了。”
“你其实并没有烧死自己的母亲。”
“你其实仍对她抱有感情。”
背影蓦地一停。
看不见神情。
唯见那垂置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。
攥得骨节发白。
带得整个身躯都因如压抑着什么一般发颤。
却在最后松开。
“你说的对。”
“我还是将她视作母亲。”
即便那干枯的手只会将指甲死死扣进他肩里,称他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的【那个大人物】的骨肉,能带她重回那座奢华的城。
纵使那血丝遍布的眼睛如诅咒般近乎贴着他的眼睛,要他必须出人头地,成为助她翻盘的工具。
为此责骂,鞭打。
一次次抽烂了刚结的痂。
甚至她将他推进爬满毒蛇蝎子的地窟,只因为她要他立即学会一个御毒法术。
他也依旧在她病倒卧床时给她端了药汤。
“只是她还是死了。”
“所以我把她和房子一起烧了。”
他还记得那天他站在屋前。
看着火海熊熊。
吞噬了桌上那条血迹斑斑的藤鞭。
看着梁木崩塌。
哗啦压在那瘫在床上的干枯的手上。
发出了笑。
转身走了。
却不料今日再度站在那已成废墟的屋前。
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把那些没用的情感丢掉。
它们还在原地。
令他不愿触及,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。
于眼下再度发出了笑。
“我真是可笑。”
然后他就被揪脸了。
依旧是被那火柴小手如扯面皮般往外揪。
“生气吗?”
“生气才是对的。”
“因为我不仅没有安慰你,还在揪你的脸,还要骂你脑子不好。”
这话明明宛若穿心刀。
可她的语气并不嘲弄讥诮,只笔直地散发出一股沉稳冷静,叫人好似对上了一双清凛的眼睛,不自觉地就听着她一字一句。
“别想着丢掉过去,过去不可能舍弃,一个人的经历早已融进了此人的骨血里,塑成了所谓的性格,言行,是你必须接受的【自己】!”
“不可回避,也无法回避。”
“就如孩子不可能会忘记母亲。”
“你因此滋生的感情。”
“你的悲伤,愤慨,自嘲时的不甘心,被我揪脸时的生气。”
“都不是可笑的东西。”
“而是你前行的动力!”
这重重一句宛若大风撞上身体。
吹开额前碎发。
现出震颤的瞳孔。
用力,响亮地宣告。
“这是一场前进,不是什么还在原地。”
“怀揣着强烈的感情,让那断梁下的白骨,让问剑宗掌门,让我。”
“让所有打压利用你的人走着瞧吧,苏牧云!”
“你不正是因为这个才决心要变强的吗?”
“你那份能在重伤时下意识打坐吸收灵脉的修炼本能,在空间中挥剑练习时的专注刻苦,那双‘我绝不会死’的嵌着血丝的眼睛,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啊。”
于是听者忽然也看清了——那些过去是有细节和后续的。
那是小小的人影站在起火的屋子跟前,是发出了笑,一双眼睛却也充斥火光,熊熊燃烧。
下定决意!
是尚且稚嫩的手拿起了剑。
天赋很好,有修炼底子,一个人四处历练也能长成少年。
是少年以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修士的身份当成了问剑宗首席弟子,沧澜界皆知“十七岁的金丹期天才”。
不是可笑的东西。
而是剑指苍穹的证明!
但她已经松开了揪着他脸的手。
仿佛这只是她走在路上偶然望见有块路牌倒了,遂随手扶起来,完事了就走人了,浑不在意的,于此刻被一片随风飘来的花瓣吸引了视线,问他。
“这村子叫杏花村,应该少不了杏花吧?”
时下的确是杏花盛开的季节。
穿过林荫,拨开灌木,入目赫然是片杏花林。
其实已是苏牧云熟悉的地方。
像是打水,采药,他昔日都会经过这杏花林边上。
可这回,他看花时的心境大不一样。
因为她面对被风吹动的花,如要张开双臂迎接什么般说道。
“感情很重要。”
“人是因为被感情驱动,才会努力,用力地去完成某件事情。”
“与其强调‘没有心’‘修无情道’却又有一堆爱恨纠葛,不如全部都要。”
“亲情,友情,爱情……我要有超丰富的感情!”
“喜欢,讨厌,开心,生气……我才不要压抑自己。”
所以她动了。
奔向那片如云朵般随风摇曳的花枝。
放声笑。
尽情转圈。
感日照风拂。
看晕着淡粉的白色花瓣如蝴蝶雨般在林间下坠飘飞。
心中满是喜欢。
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喜欢这样的落花纷飞的美景。
喜欢这湛蓝的天,畅快的空气。
憧憬着这明媚的世界。
这才在黑暗中那样拼了命地记着【我要离开这里】。
来到了这人间。
只是她并不知道。
那同样站在落花中的少年已被光芒晃了眼。
看见的不再是什么飞来飞去的小黑火。
而是一个笑若银铃。
翩翩轻盈。
在花间拎着裙摆扑蝶弄影的少女。
虽说他还是看不清她的脸。
不知她到底是谁。
却能见她此刻转身向他。
在光中对他说。
“我喜欢这里。”
“今后再来一次这里吧,苏牧云。”